葉英挺：宋韵，南宋龙泉窑的官范贯耳壶

按：前一阵子写过香港苏富比坂本五郎珍藏的“南宋龙泉窑弦纹贯耳壶”，本篇介绍我们处州青瓷博物馆的一例馆藏贯耳壶。相比于同款器例丰富，较为常见的弦纹贯耳壶，此式贯耳瓶式样风格近南宋官窑器，甚为罕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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器残有修，高21.3厘米。仿上古青铜贯耳壶造型，整器略方而扁圆，敞口，束颈，垂腹，颈部及两侧管形贯耳均模印花纹，并以弦纹为间隔，圈足较高，足墙两端开方形穿孔。釉色偏青灰，质温润，深凝若铜器之骨，釉面有不规则开片， 片纹有若蟹爪等状，幽然深秀，底部则开冰裂纹，可见整器烧成时有受热不匀现象。整器薄胎厚釉，然古朴中如蕴厚重之气，此当为此式贯耳壶之独特宋韵。 

印象中有一例同款器，是“环球古美术有限公司”的藏品，收录于《骨董拍卖年鉴》（2003年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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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，还见有日本私人收藏的一例“南宋龙泉窑青瓷管耳花瓶”，除颈部无纹之区别，两贯耳亦模印螭龙纹，与上述贯耳壶高度一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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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之所以称之“官范”，实因南宋官窑也有类似贯耳壶，两岸故宫均有器例可资参照，虽光素无纹，其饱满大气之器式风格一以贯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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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故宫藏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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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北故宫藏品

实际上除了这个贯耳瓶，宋代龙泉窑还有很多类官窑造型仿古器，且有不少品质上媲美官器，以至于有的直呼为“龙泉官窑”。

为什么宋代龙泉窑会出现此类官范仿古器？

这首先不得不提宋代尚古的时代背景。

有宋一代，经济文化空前繁荣，大儒们认为现行的礼器法物“皆循唐故”，“率意定其制”，与三代礼器不符，应进行改革。而“复兴三代礼器”要有三代实物做样本，于是掀起一场古器热，尤以徽宗朝至盛（和清代乾隆搜罗宝物有得一比）。

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（卷下）载：

宣和间，內府尚古器，士大夫家所藏三代秦汉遗物，无敢隐者，悉献于上。而好事者复争寻求，不较重价，一器有直千缗者。利之所趋，人竞搜剔山泽，发掘冢墓，无所不至。往往数千载藏，一旦皆见，不可胜数矣……

上有所好，下必从之，触发各种巧取豪夺，以权谋私以及劳民伤财之举。如《避暑录话》还记载，吴珪任光州固始（今属河南信阳）县令时，以“古器赎罪”得古器五六十件，后面继任的官员有样学样，也得了十余件。范之才任湖北察访使（察访使治所为察访司，初系王安石变法为督查新法推行实施所设，若遇当地灾荒，也协助负责赈灾救济等事宜）时，有传言“泽中有鼎”，上报后发动民众挖掘，“凡境内陂泽悉干之，掘数十丈”，结果还是没挖到，不久就被贬了官。凡此种种，不输拆墙毁屋只为搬运花石纲。

又，蔡絛《铁围山丛谈》卷四载：

及大观初，乃傚公麟之《考古图》作《宣和殿博古图》，凡所藏者为大小礼器，则已五百有几。……独政和间为最盛，尚方所贮至六千余数，百器遂尽。……宣和后……累数至万余。

《宣和博古图》全书共三十卷，收录了当时大宋皇室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青铜器共20类，839件，包括鼎、尊、彝、爵、钟、壶、簋、觚等。这些三代铜器，成为政和新成礼器铜质礼器与瓷质礼器的源本依据。凭借宋代先进的生产技术，传统礼器推陈出新，以造型古朴，典雅庄重之宋韵登上难以超越的艺术高峰。

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宋代仿古瓷器，如鼎式炉、鬲式炉、簋式炉等等，几乎都能从《宣和博古图》找到母本。本文所述的这件贯耳壶即是其一，其造型源自商周青铜贯耳壶。（宋王黼《重修宣和博古图》收录有多例商周贯耳壶，颇能反映宋人对上古青铜贯耳壶的收藏和认知情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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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宣和博古图》所代表的皇室收藏是官样原本，宋代龙泉窑烧制仿古器，其最初很可能即源于宫廷的“制样须索”。宋代庄绰《鸡肋编》曾载：“处州龙泉县多佳树，地名豫章，以木而著也……又出青瓷器，谓之秘色，钱氏所贡盖取于此。宣和中，禁庭制样须索，益加工巧”。早在五代中期，吴越国钱氏就已把龙泉窑作为“官物”的烧造点，龙泉青瓷是越窑青瓷之外的另一种秘色瓷。而宣和中这个时间点也正值内府尚古器的鼎盛期，有《宣和博古图》作制样出处。

又，南宋赵彦卫《云麓漫钞》卷十载：“青瓷器，皆云出自李王，号秘色，又曰出钱王。今处之龙溪出者色粉青，越乃艾色……近临安亦自烧制之，殊胜二处。”此条不仅佐证吴越钱氏烧制秘色瓷器，更指出龙泉窑独特的粉青色，区别于越窑的艾色。而将龙泉与越，与临安相提并论，言下之意也暗示出三者的相承关系，即烧制如秘色瓷这一类供宫廷使用的高档瓷器。

南宋龙泉窑仿古造型品种丰富，每一种又有不同的器式风格。总的来说，可分两类，一类是与南宋官窑器同款，造型与仿古原型更接近，式样上更忠实于古韵，制作上精良规整，是为官范。另一类虽为仿古，往往较母型相去甚远，其式样灵活多变，风格多元。此两者之分歧当系器物性质、使用群体不同所致。即前者为制样须索的贡瓷抑或官物，后者只是进入流通的商品瓷器，为迎合社会审美而仿古。本文所述之贯耳壶，综合造型特征等风格当属前者。

另，此式上古青铜贯耳壶纹饰多为饕餮一类兽面纹（通常有云雷纹为地），本品则对饕餮纹图案作了线条上的抽象简化，类似风格亦见于韩国新安沉船出水的一例龙泉窑贯耳壶（见下图）。此种革新或正体现了自宋徽宗所倡导的“循古之意而勿泥于古，适今之宜而勿牵于今”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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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贯耳壶最初标为青白瓷，后修正为龙泉窑制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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